接近黃昏時分,夕陽灑在兩人的身上,並且在北村的臉頰上篩出一片片芒果葉的形狀。
北村抬起頭望著遠方紫紅色的彩霞,不由自主的傻笑了起來。
「你笑什麼?幹麻笑的那麼賊?」
「我哪有?」北村故意露出牙齒地咧嘴笑了起來。「這叫做陽光般的笑容,你懂不懂?」
天浩這時也噗哧笑了出來,緊接著敲擊了一下北村的後腦杓,並且緊緊的用右手勾住北村的脖子,笑著說:「說!你在笑什麼?幹麻沒事突然傻笑?」
被天浩壓制住的北村,此刻更是無法停止地哈哈大笑了起來:「靠,走開,會癢啦!」
‧
時序已經進入了六月,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夏天的氣息。一切就如同往常一樣,濕潤悶熱的天氣,正漸漸擴散著。
汗水溼透了眼角、眉毛、頭髮、肩膀,一直直到征服了整件襯衫。
藍色的天,白色的雲,以及奔跑在艷陽底下的每個年輕的心。
有多少人能夠了解,在陽光底下的每個心靈,究竟是多麼的神秘?每個人都有著不為人知的秘密。快樂的或者是悲傷的,似乎就變的不再那樣重要。
天浩不懂,北村也不懂。這樣艱深的問題,似乎對兩個十七歲的少年還太過難以了解。但是北村相信友情,也相信愛情。他相信努力就會換來收穫的說法,他也深深認為,付出是一件快樂的事情。
至於天浩呢,他只想試著去相信北村,因為他知道,也只有北村是值得他信賴的。
未來那條深不見底的道路,雖然只有昏昧的燈火,甚至偶爾在黑夜中遇見少了燈光的路段時,他們仍然會徬徨,仍然會害怕。但是北村總會帶領天浩一起冒險,他用他的熱情,不斷融化著他那冰冷的死寂的心。他相信,任何再怎麼冷漠無情的人,遇到了友情和愛情,那堅固的心防總會有卸下的一天。
只是,自己給了天浩關於友情的溫暖。那愛情呢?
小文事件發生之後,天浩就常常心神不寧。北村清楚知道天浩是喜歡小文的,但他總覺得,每次看見他們兩人相處的情況,總是有種少了些什麼的感覺。
那種感覺有點不真實。如果北村不是他們的朋友,也許就沒有辦法觀察出這兩人交往的事實。也可以說北村覺得他們太過於互相尊重,少了點激情的感覺,彷彿什麼事情都平平淡淡的。北村總覺得,這不像他想像中的愛情。北村認為,天浩一點也不了解小文,然而小文也搞不懂天浩在想什麼。
北村對於這種充滿疑問的相處模式感到不解。天浩是真正喜歡著小文的,那小文呢?她對天浩也有同樣的情感嗎?然而他又想起昨晚小文發生的事件:小文為了天浩自殺。隨即又馬上為自己的疑問找到解答。
「因為我覺得我很幸福!」
「什麼?」
「對!就是很幸福,所以我笑了!你也一樣,你也很幸福。」
「白痴!你到底想講什麼啦?」
「沒什麼,只是突然想到歷史課本上學到的東西,覺得活在這個時代很幸福。」北村這時又笑了起來,緊接著說:「對不對?我們真的很幸福。」
天浩雖然不知道北村想要說什麼,但卻因為他的話讓自己陷入一段漫長的思考。
兩人都沉默了幾分鐘,天浩才開口說話:「但是我們也有我們不幸福的地方。譬如說……」
「譬如什麼?」
「譬如……譬如……」天浩又思考了一
下,以一種詼諧的語氣對北村說:「我們很辛苦啊,考試完還要去夜唱,一唱完就要趕到學校上課。還有還有,我們現在有狗仔隊,搞的我們都沒有隱私了……」
「一堆屁話,而且狗仔隊又不會去跟蹤你,你怕什麼?」
「不一定喔,說不定將來我就是什麼大名人大明星之類的,哈哈!」天浩挑著眉對北村說:「怎樣,要不要先跟我要幾張簽名照?以後沒錢的時候就拿去賣,賺翻了。」
「白痴。」
「我才不是。」
「你是。你是白痴。」
「我不是。我很聰明。」
北村看著天浩的表情,自己也跟著大笑了起來。
然而北村很清楚,天浩有很多的秘密是自己不知道的。就好像剛剛的談話,天浩總是在緊要關頭,將想要說的心裡的話收回,然後用一種事不關己的態度,加上開朗的笑容來面對自己,接著說出無關痛養的膚淺的話。
北村知道,天浩對於自己是個神秘的人。他也相信自己在友人的心中有很重的份量。只不過,北村更希望天浩能真實的面對自己。然而他知道,那是一條還很遙遠的道路。
「小文最近還好嗎?」北村認真的問。
「嗯。還好。」
「其實……那天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,我真的嚇了一跳。我以為……我以為她是跟我開玩笑的……」
天浩詫異地望著北村,一時之間在腦袋裡閃過很多可能性,他決定繼續聽下去。
「那天下午的體育課,本來我們不是一起打球嗎?」看到天浩點頭,北村繼續說:「之後我口渴,跑到飲水機去喝水,我看見小文一個人坐在女廁門口。」
「然後呢?」
「然後我問她為什麼不去操場,他說她身體不舒服。我就坐在那陪她一下,沒多久她就開始問我一些奇怪的問題。」
「什麼怪問題?」
「她問我活著快樂嗎?我說不錯啊,因為至少還活著,可以認識不同的人,學很多東西。然後她就笑笑的跟我說,她不快樂。因為是笑笑的,所以我也沒多在意,」
「就這樣?」
「最後她還說,有時候好想知道自己如果離開這個世界,會有多少人關心自己。我叫她不要想太多,要她跟我一起回操場,但是她叫我幫她跟體育老師說,她想回教室休息。」
「還有嗎?」
「沒有了,就這樣。」
「那你之後怎麼沒跟我說?」
「之後我想說下午的課她都感覺很正常啊,還是很活潑的樣子,就忘記這件事了。」
天浩這時彷彿想起了些什麼,眼神的憂鬱瞬時吸引了北村的注意。
「怎麼了?怪我沒告訴你嗎?」
「不是。」
「那幹麻這個臉?」
天浩忖度了一下,才緩緩的開口說:「她自殺的前一天,我們大吵了一架。」
「為什麼吵?」
「因為她說我不需要他。她說我不了解她……」
「你是啊,小文說的沒錯,你不了解她。」
「我了解她。」
「不,你不了解。」
「那我問你,她喜歡什麼?她爸媽做什麼工作?她家幾個兄弟姊妹?她除了學校之外常去哪些地方?她喜歡看什麼樣的電影?她喜歡什麼類型的書?太多太多了,你都不知道吧!」
北村突如而來的激動,讓天浩無法招架。然而那些咄咄逼人的問句,更讓天浩不知所措。
天浩沉默了下來……
「不只是小文,你不了解每一個人。你知道為什麼嗎?」北村低頭繼續說著:「因為你總是封閉自己,就連對我也是一樣,從來就只是我在跟你吐心事,但是關於你的一切,說真的,我也不懂。
「我有時候會想,我們是好朋友嗎?應該是吧!但是都是我自己在想,你呢?你有把我當成好朋友嗎?還是我應該問,你有把誰當成好朋友嗎?」
看見仍然不說話的天浩,北村便越來越激動。
「有多少人想跟你做朋友你知不知道?但是你冷漠的態度讓別人不敢靠近。我知道你瞧不起他們,但是你有沒有想過,我們又比他們厲害多少?沒有,什麼都沒有,離開這個學校之後,現在的一切都是假的!」
天浩始終沉默不語,但是自尊心卻被重重的打擊,他想反擊,卻不知道該怎麼反駁。
北村臉上的表情雖然努力維持平靜的狀態,卻掩飾不住那微微的怒意。紅潤的雙頰讓天浩分不清究竟是因為夕陽的照射還是心情所致。天浩知道自己的弱點,然而被攤開來批評,卻覺得難以忍受。
「我不想跟你吵起來。別再說下去了!」天浩終於開口,但是視線卻沒望向北村。
北村也沒想過自己會說出這樣的話,他從來不知道自己有這樣大的勇氣。
此刻的他,覺得好煩悶。為什麼天浩不肯讓別人走進他的內心深處呢?北村真的不懂,為什麼沒有人能夠跨越天浩內心那座高聳的圍牆呢?然而,他明白,
他又再一次的失敗了……
「我要回家了,掰掰!」
不等候天浩的回應,北村收拾東西就起身要走。天浩沒有叫住他,他也想好好冷靜下來。
臨走之前,北村轉頭再度拾起燦爛的笑容:「雖然你還沒把我當成好朋友,但是我還是先保留一個名額給你。明天要考英文,不要忘記。掰掰!」
- Jul 05 Wed 2006 22:38
蝴蝶之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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